讓微笑不朽

最近故宮在展雍正皇帝的文物，我看了後感慨萬千，展出的雍正與我所知道的完全不同，那個感覺像早期留學生在台灣接受一套中國進代史，到國外發現又有一套完全不同的歷史。你不知道什麼是真、什麼是假，有種被人愚弄卻找不出誰愚弄你的感慨。

「他人有寶劍，我有筆如刀」，許多歷史改編成戲劇，說書和評彈後，真相就扭曲了，真正「身後是非誰管得，沿街聽唱蔡中郎」，蔡伯喈可能沒有那麼壞，但是「趙五娘」一唱，他就變成天下第一薄倖郎。曹操其實是一代英雄，但是在京戲中永遠是塗著白臉的壞人。我小時候看戲，有老人家看到曹操出來就吐他口水。

武俠小說中的雍正陰險狠毒，「血滴子」讓人一聽就毛骨聳然，但是文物展覽中的他卻完全不是這樣，他批的奏摺看了令人感動，憂國憂民，幾十萬字，一字一字自己寫。邊疆不靖，夜不能眠，但是國庫空虛不能打仗，因為打仗打的是後方的糧草補給。中國的吏治一向黑暗，「三年清知府，十萬雪花銀」，連賑災的糧，分到災民手中還不到十分之一，像這樣的貪官怎能不殺？他在給田文鏡的折子中寫道：「朕就是這樣的漢子，就是這樣的秉性，就是這樣的皇帝，爾等大臣若不負朕，朕再不負爾等也，」看他整頓吏治令人熱血沸騰。

岳飛為什麼要說「文官不愛財，武官不怕死」？中國積弱不強，就是官場太黑暗，中國官場一向有「四救說」——「救官不救民，救大不救小，救生不救死，救舊不救新」，人民的苦，坐在廟堂吹冷氣的人哪裡知道呢？雍正在做皇子時曾經到民間辦過差，所以了解人民的苦，才會大刀闊斧的整頓。整頓自然就會被人抹黑污蔑。看起來一個人是什麼樣的人其實沒有關係，只要會包裝就好，反正黑白由人寫。莎士比亞不是也把理察三世寫的跟雍正一樣壞嗎？

莎翁是根據湯瑪斯．摩爾（Thomas Moore）寫的劇本，曾經有部電影叫《良相佐國》（A Man for All Seasons），就是講他的故事，誰知這個宰相居心不良呢？理察三世並沒有駝背跟跛腳，但是為了要醜化他，硬把他寫成鐘樓怪人。《時間的女兒》這本書的作者發現理察三世已死，莎翁說被他謀殺的兩個小王子還在。因為莎翁的筆，理察三世背了幾百年的黑鍋。

「真相是時間的女兒」（Truth is the Daughter of Time），雍正等了三百年，終於等到了水落石出。

在展出的《悅心集》（雍正龍潛時所抄錄之詩歌）中有一首「終日奔波只為飢，才方一飽便思衣，衣食兩般皆具足，又想嬌容美貌妻，娶得美妻生下子，恨無田地少根基，買得田園多廣瀾，出入無船少馬騎，槽頭結了騾和馬，嘆無官職被人欺，縣丞主簿還嫌少，又要朝中掛紫衣，若要世人心裡足，除是南柯一夢回」，從這裡可以一窺真正的雍正。

文人筆如刀，能不叫人感慨？